别问密码了泄泄

声声

气温是入夏以来最高的34度,最后一节课英语老师拖堂十五分钟还又发了两张卷子,出校门的时候门卫大爷正在对着手机大声地笑,云彩有些可爱得透着点粉色软趴趴地跟着人走,空气里被路边不知名的花儿奋力地填满了香气,街角那家冷饮店没有开门所以不能像往常一样顺手买份冰淇淋,倒是毫不意外地在老地方碰着那群男生,一个普通到根本不像会发生什么的星期五。

 

第一次见到Karry的日子。

 

千智赫后来想,他之所以对一切小细节都记得格外清晰,甚至能在调色盘里调出和那天的晚霞分毫不差的颜色,或者从千百朵芳香馥郁的花儿里准确地挑出和那天钻进自己鼻腔里的气味完全一致的那一朵,是在为遇见Karry作铺垫。

 

假如这是一场电影,那么应该是两个主角相遇之前,主角一向主角二慢慢走近的情节。他们并无准备,且毫不知情,但那个时间点就在前方候着,迫不及待要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千智赫觉得回忆的过程就像是这么一部自导自演的电影,他愿意把这些无聊平凡的情节拍出怅惘的意境,就如同与一本蒙尘已久的日记不期而遇,翻开泛黄的纸张时的那种心情。他还追求完美地想着,音轨要配上正迈向另一种人生却浑然不觉的自己的心跳,像在期待,又像在透漏凶吉不定的暗示。

 

但其实那天毫无意义,我在脑中储存着,无数次翻出来重温的细节也毫无意义,遇见你,是遇见你赋予了它们意义。

 

不,说起来,还是有些事情充当了伏笔,值得自己好好感谢一番。

 

那群男生,就是毫不意外地在老地方候着自己的那群男生,他们像每个周末放学时一样,看见自己走近了,就拎起放在脚边的书包自以为很酷地甩在一边肩膀上,慢悠悠地走过来,有一两个嘴里还叼着烟,痞里痞气地向自己喊话:“喂!好学生!”“千智赫!一起去玩啊?”

 

直接打人抢钱的把戏已经过时,他们早就改成“带你装逼带你飞只是你付费”的模式,逃得过老师的法眼,还能让买单的冤大头无话可说。

 

千智赫本有方法不当这冤大头,比如让司机来接自己放学,或者绕个路避开他们的根据地,再不然跟爸爸讲一声,随便他吩咐谁,收拾几个学校的小流氓总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儿。但是他没有。他对这些每一周或两周刷一次存在感的小混混没有厌恶,他愿意跟他们去吃顿路边摊听他们胡侃些自以为很酷的“江湖”事,或者去超市给他们拎几瓶冰啤酒到游戏厅,再或者在KTV前台付了款不进去听鬼哭狼嚎就走人。

 

不过没想到这次他们要去酒吧,而且那兴奋劲儿看上去,应该也跟千智赫一样压根儿没去过。他随口应了,反正也是拿钱走人而已。

 

只是当时跟在后面慢慢走着,时不时还踢一踢小石子的他不知道,正是自己这时的脚步,应该配上自己设想的音轨,一下又一下轻轻的鞋子着地声渐渐被慌乱却有力的心跳取代,扑通,扑通。

                                                                                                    

 

 

酒吧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就是音乐大声了点,人多了些。千智赫付了钱转过身,深吸一口气正准备从人群夹缝里挤出去的时候,被毫无预兆的尖叫给吓得抓紧了书包的背带,停在原地。

 

这尖叫不是来自某个方向某个人某个声线,而是从四周向他涌来,呼啸着将他淹没个彻底,眼前的人群突然变得躁动,通向出口的路途更加密不透风,他不解地回头,往他们目光投向的地方望去。

 

是刚刚登上舞台的几个人,千智赫眯了眯眼,大致是一个乐队的样子,四五个人在小小的台上分散开,还没等他再仔细观察一下,就被人群裹挟着往舞台的方向走,最后被挤到了贴着舞台才停下。

 

好不容易站稳了,再抬头之后的视线便被台上的一个人占满。他背着吉他站在立麦前,冲台下挥了挥手然后在吉他上扫了扫,台下的喧闹却没有停止反倒愈演愈烈起来。

 

这便是那部电影里,所有铺垫等待的时间点吧。之前的心跳声渐渐消弱下去,一声声鼓点咚咚咚地充满他的胸腔。

 

乐队架势十足地开唱了,千智赫根本听不清楚歌词,音响震得他心慌,只分辨得出唱歌的人声线明亮,却又让他在这灯红酒绿震耳欲聋的背景里,莫名想起上次去南方小镇的时候,配着烟雨朦胧咽下的那口清酒。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唱歌的人,连被人又推搡了几下也没分去他注意半分。

 

从这个角度只能描摹出那人的侧影,头发全撩了上去,挑染了几缕蓝色,被酒吧炫目的灯照出妖冶魅惑的光,鼻子的线条犀利英挺,拨动吉他的手灵活修长,唱到副歌时一把扯下麦克风蹦蹦跳跳,衣服上的亮片跟着雀跃,他另一只手指着台下,把各个方向扫射了个遍,转到这边的时候,千智赫甚至看到了他调皮地眨了眨右眼。

 

真是,肆意又张扬啊。

 

等一首歌唱完,台上也换了人,千智赫才回过神,急忙穿过总算分散了一些的人群,走到空一点的地方恰巧碰着自己给买单的人,被拉住:“千智赫?你还没走?”

 

“刚刚被人堵着出不来。”千智赫眼神还四处打量着像在寻找什么,然后有些不耐烦地想侧身再往外走,却被眼前的人勾上肩:“刚刚坐后面打架子鼓的那妞儿看见了吗?正不正?”

 

“没有。”千智赫灵机一动,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刚刚那是什么乐队吗?”

 

“勉强算个乐队吧,咱们学校Karry搞的啊,就刚刚唱歌的那个,你不会不认识吧?”

 

他貌似终于寻到了目标,跟人道了别便慌忙地走了。被他留在原地的人望着他的背影:“嘁,原来是尿急了啊?”

 

那是卫生间的方向,但千智赫是不知道的,他只是好像看到了一抹蓝色晃了过去,但是他不确定。

 

却还是跟了上去。脚步在转身离开和原地徘徊之间举棋不定,低着头,T恤的下摆被他捏在手心里搓来搓去,忐忑又焦灼。

 

等待的时间愈长,心底的犹豫便愈浓。终于下定决心还是回家算了,没成想绕晕了头,走错了方向,没两步就撞上了谁。

 

“对不起对不……”千智赫抬起脸,愣住。

 

“怎么?不认识了?” 眼前的人歪歪嘴角,把脸贴近了,千智赫感觉自己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甚至清晰地看见了他耳垂上那枚耳钉的轮廓,便往后撤了撤,谁知他却不依不饶地跟上来,凑到千智赫耳边:“刚刚不是一直盯着我看呢么?”

 

酒吧里的音乐依然嘈杂震耳,千智赫却觉得这句话里的某些意味清晰可辨。

 

从他口中钻出来,扑到自己耳根和脸颊的热气,是比体温还要高三度的危险。

 

 

 

所以说相遇真是再奇妙不过,以它为分界点,之前无数次毫无印象的擦肩而过,摇身一变,成了胜却人间无数的金风玉露,人们管这叫重逢。

 

而千智赫和Karry的重逢,不过是三天后的事。

 

周一下午第二节体育课,千智赫从操场回来走到教学楼下,不经意地瞄见自己右手边方向,一小群人也正往楼梯口靠近,被围在中心的人影进入视线的一瞬,不知为何,像那天晚上的鼓点一样,在他心里敲出了快从胸口冒出来的咚咚咚。

 

他停下了脚步,眯起眼仔细地看,远远的看不清五官,只得盯着那人头顶像是要看穿了里面藏没藏几缕蓝。应该不是,这人全黑发齐刘海,跟学校里大部分男生没什么两样。正抬起脚要往楼梯走,那人的面目却突然变得清晰。

 

千智赫发誓,让他相信自己这次考试会年级倒数第一,也不会想到Karry会朝自己走过来。

 

前两天周末在家做卷子时,总是不经意地哼起那段旋律,却因为压根听不清歌词而搜索不到,他甚至试了很多app上的听歌识曲功能,还是毫无收获,任由它在自己脑海里单曲循环了两天,挥之不去,成了绕梁魔音。

 

此时他望着愈来愈近的脸庞,脑子里的音响又开始喧闹起来,歌声吉他贝斯架子鼓欢呼尖叫混杂在一起,沸反盈天。

 

而那其中最张扬的嗓音这会儿分外清晰地响起来,就在他面前。

 

“你想说什么?”

 

“……”千智赫盯着那人有些下垂的眼角看,只觉得越看越像一瓣清透的桃花,却迟迟不答话。

 

在Karry看来像是没听清的茫然模样,他又走近一步:“我看你刚刚一直看我,欲言又止的,想说什么?”

 

“你……你那天……唱的歌叫什么名字?”

 

实在是太糟糕的回答,却成了自己对他讲的第一句话。

 

“哦,那个啊。”眼前的人轻轻笑了一下,眼睛也稍微眯了起来,“我自己写的,叫——” 他把手插进裤子口袋里,又微微弯下腰,对上千智赫本望着地面躲闪的眼神:“你好像喜欢我。”

 

“……谢谢学长。”

 

Karry看着他再次落荒而逃的身影大笑,刚刚被他撇下的几个人这时候走近了,有人纳闷儿地问他那谁啊,他还没停下笑,说:“学弟。”

 

而重逢这事儿一旦开启,好像就变得肆无忌惮的频繁。

 

礼堂里千智赫演讲完毕鞠躬致谢,赶在所有掌声之前,第一声不合时宜的欢呼尖叫。

 

午自修结束,出现在班级后门把所有同学从昏昏欲睡中拉出的一句:“哎!就你!叫一下你们班团支书!”

 

在学校超市里排队时手里的饮料突然被人夺去,塞进了另一种:“那种对嗓子不好,还不解渴。”

 

……

 

Karry的声音变得比早起闹钟的铃声还要熟悉。放学路上背后又传来时,千智赫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条狗,他是说,作为那个著名实验的对象的狗,听到这声响就要条件反射地,努力抑制住要兴奋得跳起来的双脚,而当他回过头,看见巴普洛夫,哦不是,Karry,朝他挥手。

 

  现在他已经能和Karry自然亲近地打招呼:“学长。”

 

“走那么早?”Karry快步跑到他身边,“去你班上已经没人了。”

 

“嗯有点感冒,不想留教室自习了。”

 

“噢这样。”Karry擦了擦额角的汗。

 

“学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哦对,你上次不是问我那首歌嘛。”他停顿了一下,又笑:“就是,你好像喜欢我,那首歌。”

 

“嗯……”千智赫尝试着分析他笑的深意,却被几声呼唤打断。

 

说起来也是比较熟悉的:“好学生!千智赫!”“走啊去酒吧咯!”

 

还没来得及转过身,旁边的人就吼了回去:“你们谁啊?”

 

……再不解释好像气氛就要变得剑拔弩张起来,但是千智赫又不知从何说起,犹疑几秒: “几个朋……同学。”

 

那群人倒是认识Karry,没谁敢大声地喊回来,千智赫倒是听见有一两个人嘟嘟囔囔:“行啊知道找靠山了。”“有人罩就拽了?”“没劲!”

 

而此时Karry丢给千智赫的背影说明,显然他也听到了。

 

千智赫赶忙跟上去,扯了扯他衣角:“学长,学长,你不用理他们,就是几个同学打声招呼的。”

 

但他没料到Karry根本没听进似的,也没料到小混混里也有有骨气的,跟Karry来来回回顶了好几句,更没有料到Karry真敢这么以一敌众地一言不合就动手,最最没有料到,Karry竟然还赢了。

    

什么啊,千智赫看着那群人骂骂咧咧地逃跑的狼狈样儿,我好歹跟你们算熟人吧还提供过几次活动经费,原来这么好收拾啊,一群弱鸡。

 

他撇撇嘴,又回过头去看Karry的伤势,却见他隐去了脸上惯常带着的笑意,目光幽深:“你就这么想了解小混混的生活,是吧?”

 

 

 

任凭他怎么解释,Karry都只盯着他不说话,等他把所有能想到的措辞反反复复说了几遍之后,Karry终于开口:“那天,在酒吧的那一天,你也是跟他们去的,去买单,对不对?”

 

“刚刚那人说你愿意拿钱跟他们玩儿关我什么事儿,看样子不少回了,所以你拿了不少钱,对不对?”

 

“我从来没在你班上见过他们任何一个人,根本不是什么同学,对不对?”

 

千智赫根本不知道该不该回答,连点头也不敢,呼吸声都放轻,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

 

Karry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靠,本来是要去排练的。”然后啪啦啪啦地按屏幕,放回口袋之后深吸一口气:“行,你不是好奇嘛,跟他们有什么意思,我来带你玩儿。”

 

千智赫第二次进酒吧,他也没想到,是被Karry带进去的。

 

比上次遇到他的那家要乱糟糟的多,千智赫一进去就被晃得眼花缭乱,Karry拽着他七拐八绕,一路上撞了无数人,脚也被踩了好几下。

 

最后停在一个角落里,千智赫定了定神看清是一小圈沙发,而Karry早已长腿一迈,一屁股坐下,有人扔给他一根烟,他熟稔地夹在双唇间,对着火光凑过去点着,然后往后靠在沙发背上,长呼出一团烟雾。

 

他扭头和旁边的女生说笑,没再理千智赫。

 

千智赫无所适从地站着,觉得自己像是从另一个场景里穿越来的透明人,偶尔眼前这群人有谁扔给他一个不经意扫过去连一秒都没有停驻的眼神,窘迫到不知道该不该离开。

 

这时Karry终于想起他似的,伸伸手招呼他过去,坐旁边,递给他一杯酒:“尝尝。”

 

他另一边的女生开始笑,千智赫听见Karry叫她:“Lynn,满上。”

 

Lynn意味深长地看了千智赫一眼,他在这一刻突然分不清好奇和嫌弃之间的界限,但也确实是这意味深长的一眼,让千智赫不知跟谁赌气,一半委屈一半悲壮地灌下了Karry给他的一杯又一杯酒。

 

Karry好像比他喝得还多,竟还有兴致又拉他去舞池里,千智赫晕头转向,只会紧抓着他的胳膊,蹦蹦跳跳地颠得他想吐,却也咬着牙撑到Karry扭了个尽兴,才跟着脚底发软地往卫生间走。

 

洗手池前他仗着最后一点清醒开了水龙头给Karry擦脸,Karry闭着眼,头靠在他肩膀,他站也站不稳,手里的水一半都洒在了自己衣服上。

 

“什么喜欢自己回家不想让人每天接送,懒得换另一条路,不好意思麻烦爸爸,都不是真的,嗝,对吧?”

 

他听见Karry迷迷糊糊地说,想回答却又不知从何反驳起,只觉得一张口就忍不住想吐。

 

水龙头还没关,哗啦哗啦。

 

“你是可怜他们,不是有钱没钱那种可怜。”Karry打掉他又伸上去给他理刘海的手,仍是闭着眼,“就是可怜。”

 

哗啦哗啦。

 

“那我呢?你,我,你想靠近我,是也可怜我吗?”

 

千智赫耗尽十二分力气撑在大理石台上,手背上爆出了青筋,才没有歪倒连带着肩膀上这人也栽在地上。

 

好在有人及时地赶过来,把Karry搀走了。

 

他默默地对着水流发呆,捧起了一把,扑在脸上,缓了好久才抬起头看镜子。

 

一天中除去在教室和家里,鲜有在户外呆着的时间,不愿意一出门就又钻进车里;喜欢那条路因为有很多小吃,能看见落日;都十几岁的高中生了却还被类似校园暴力的事情困扰,告诉爸妈会让他们增强保护力度,失去本就稀奇的自由。真的,有这么难以理解吗?

 

要怎么说,我就是你不能理解的,介意改变,不喜欢打破自己给自己定下的生活轨迹,抵触麻烦别人哪怕是父母帮自己解决问题的人吧。

 

在我循规蹈矩毫无波澜的生活里,唯一的意外,唯一让我愿意冲破自己的壳去迎接的意外,是你啊。

 

可怜不可怜我不知道,可你怎么能把自己同他们比呢?我对你明明应该是,是羡慕,向往,甚或是喜欢……用这样的词汇才对的啊。

 

千智赫擦了擦脸,过了会儿终于感觉胃好受一些,他深呼一口气,决定等明天Karry酒醒了再仔仔细细地解释清楚,不管怎么样,都觉得不再尝试一下会很可惜。

 

他颤颤巍巍,像穿过迷宫一般,终于欣喜地看到了唯一熟悉的那张脸。

 

那张脸像初见那刻一样,把完美的侧面线条展现在千智赫眼前,只是这一刻在几毫米的一侧,有另一张漂亮的侧脸,与他鼻尖相抵,唇齿相依。

 

千智赫像被兜头浇了几瓶酒,视线变得迷蒙不清,他转身凭着刚刚来时的回忆寻找出去的路,边对不断撞到的人地说对不起边想,落荒而逃这个词最近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次数,未免也太多了吧。

 

 

 

千智赫开始由司机接送上学了。他每天靠在车窗上往外看,只看得见大厦外的橱窗,再往上就是明晃晃的玻璃,却也映不出日落,照不上晚霞,只有马路另一边和它长得相似的另一栋大厦了无生趣的脸。

 

他叹口气,收回目光,想必Karry学长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按他希望的乖乖被人接送,安全地上下学,不是为了躲开那些人,而是为了逃避再次与他相遇吧。

 

而自己仿佛也可以给自导自演的这部电影,打上一个The End了。

 

但千智赫好像忽略了,在他的生活里,Karry的出现既然是意外,便必定不可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将影响抹去,事情没那么简单就回到正轨,只会一件比一件不可思议,就像周末在家刷题的他用脚指头也想不到,门铃响背后不是自己等待的外卖,而是将近两星期没见面的Karry。

 

“Karry学长?”

    

“你家可真好找。”Karry径直从他身侧走过,到客厅沙发坐下:“有空吗跟我出去溜溜?”

 

千智赫站在门边还反应过来,Karry又突然发现什么似的从沙发上跃起,指着他的脸爆笑:“这什么造型?”

 

千智赫伸手往上摸了摸,一下子有点窘。他伸手扯下了皮筋,慌乱地理刘海:“我……扎着玩儿的。学长刚刚说什么?”

 

“哦我说让你跟我出去溜溜。”

 

虽然上次不太愉快的经历让千智赫下定决心再也不要去酒吧了,尤其是和Karry,可眼前这人的笑又让他崩溃了之前所有的坚定,没什么的嘛,他还下定决心再也不和Karry说话了呢,这不还是见人来找自己就开心得屁颠屁颠,欢欣雀跃地换衣服跟人出了门。

 

但Karry跟出租车司机报的地点却不是酒吧,而是海滨路。还租了两辆单车,骑了不长不短的一段,到一个栈道边上停了下来。

 

Karry一跃就坐到栏杆上然后冲他招手:“上来,下面是沙滩,没事的。”

 

千智赫于是也爬上去坐在他旁边,两人尴尬地并排坐了十几分钟,就在他想开口扯一句“海真好看啊”时,听见Karry说:“不好意思啊。”

 

“什么?”

 

“上次带你去玩儿结果我喝得断片儿了,都没把你送回去。”Karry挠了挠头,千智赫头一回见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觉得新奇,只是看着,没开口。

 

“也不该带你去那地方的,唉。”Karry没对上他的眼神,望着海的方向继续说:“但我实在太生气了。”

 

“学长生气什……”

 

“你给那些人花什么钱啊!你知不知道那些都能给我买个吉他了?心痛!”

 

“……对不起。”

 

“嗨,不说这个了。”Karry晃了晃脑袋,刘海被风吹到一边。

 

千智赫被海风吹迷了眼,也吹乱了脑子,他突然问:“学长你怎么认得我的?”

 

“你说第一次见你?”Karry像说起多好笑的事,瞥了他一眼:“舞台边儿上一圈人,就你穿个校服,还是我自己学校的,我能不印象深刻吗?”

 

千智赫不再说话,低头抿着嘴笑。这人的一句“喝断片儿”了,给了自己把那不断重现的画面从脑子里擦去的理由,他对此求之不得。

 

Karry开始唱歌,声音不大,千智赫听见什么海鸟和鱼,然后Karry停住了歌声,问他:“你觉得海浪声听起来悲伤吗?”

 

“不吧,可能是在说哎呦喂谁又往我肚子里扔垃圾啦?”千智赫扬了扬眉毛,“也可能是,嘿这个游泳的身材真不错诶。”

 

“哈哈哈哈哈哈!”Karry盯着他,千智赫有些迷茫地扭过头对上他的眼神。

 

“没想到你还挺好玩儿的。”

 

千智赫这时候才觉得刚刚太过放飞自我了一点,挪开目光去瞅一层又一层扑上来的海浪。

 

“哦对,上次我跟那群人打架之前,是想请你去看我排练的。下次去吧。”

 

千智赫点了点头,觉得海浪声这会儿应该是在带着点庆幸感叹:啊,真好,电影又可以继续拍啦。

 

 

 

Karry的乐队一共四个人,他是主唱兼吉他,还有一个贝斯手,键盘,架子鼓,都是他们学校或附近高中的学生。排练的地点一般在贝斯手Sean的家里,二楼专门空出间屋子,摆满了他们的乐器,电线在地板上纠结缠绕着,乐谱歌词在沙发上乱洒。

 

千智赫去看排练的次数多了,已经熟到能记清每个人的口味喜好,给他们带去便当饮料。看上去是一群桀骜浪荡的叛逆少年,其实性格都不错,跟罩个小弟似的对他,跟他开开玩笑,也慢慢习惯他出现在排练室,演出后台甚至乐队的小聚会上。                                                             

 

除了架子鼓手,Lynn。她有时候还会意味不明地扔给千智赫几个眼神,但大部分时间都当他不存在,他给准备的饭从来不动,水也不喝。

                                                                                               

不过千智赫不在意,他可以忍过这一丝尴尬,因为他喜欢看Karry排练的样子,觉得和舞台上的他或者校园里的他,又完全是另一幅模样。

 

皱着眉严肃地和人讨论乐谱,满意了就弹个儿歌声情并茂地唱,其他几人像是早已习惯他这样,千智赫却觉得稀奇得不得了,每次都被他们说“诶智赫啊收收,收收,跟个智障儿童似的”,也不恼。卡壳了就坐沙发上闷头弹吉他,不理人,嘴里曲子哼啊哼。谁要是老犯错误,他就对着麦克风大吼:“那个弹键盘的!你他妈中午别跟老子抢涮肉子吃!你不配!”但自己唱的时候记错词了,就嬉皮笑脸地回头冲他们挥手:“这是一个意外,意外。”

 

 这样的Karry,有趣又生动。

 

这天演出前Lynn准备给Karry化妆,盯着他的脸抱怨:“你这疤还能不能好了,我等会儿遮瑕盖多少层都遮不住。”

 

Karry不耐烦地甩了甩刘海:“它需要时间,OK?倒是你能不能快点儿。”

 

千智赫在一旁沙发上坐着,知道Lynn其实责怪的是谁,毕竟打架的起因还是自己?他不能说什么,就沉默地检查Karry等会儿要用的吉他。

 

“诶,千智赫,过来。”Karry突然招呼他,“给我整个你那天的冲天炮。”

 

“什么啊那叫苹果头。”他小声抱怨着,还是走近了,“皮筋呢?”他问Karry。

 

“皮筋呢?”Karry问Lynn。

 

Lynn无语地从化妆包里翻翻找找,终于丢出来一个在桌上,转身走出了房间。

 

千智赫默默地捡起来,走到Karry面前。Karry的头顶在他眼下,圆圆的,蓬松的,像个小朋友。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抓起了一小撮Karry额前的头发。

 

Karry的头发大概是为了遵守校纪,大部分时候是乖乖的黑发齐刘海,演出的时候会喷发胶染颜色,但一洗就掉了,今天的发型还没做,所以那发丝握在手里软软的,发端还刺得千智赫手心有些痒。

 

见千智赫迟迟没动作,Karry抬眼问:“干嘛?突然不会了?你自己不是扎得挺熟练的吗?”

 

他撅撅嘴,把那缕往上拨了拨,又捏起头顶周围的一点头发,塞进掌心,凑成有些粗壮的一小束。这样等会化妆的时候就不会往下掉扎眼睛了,他想。

 

皮筋绕了三圈,顶端的头发分散着像炸开了一小朵花。千智赫从下往上顺了几遍,那发端还是分散得任性,最后只好放弃。

 

“你这才是真的冲天炮呢。”他转身看了看镜子,见镜子里的Karry显然还挺满意,自己伸手拨弄来拨弄去。

 

乐队其他人这时到齐了,Lynn也回来了,小小的化妆室太过拥挤,千智赫就退了出去,想着守个最佳视角的位置去,像之前每次看演出一样,有时候还能借着迷乱的灯光错觉地以为和他对视了一下。

 

只是这次他们乐队登台的时候,千智赫没有惯例第一个欢呼鼓掌,而是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没合上。

 

走最前面的那个是Karry没错,刚刚在化妆室他就换好了演出服,但……

 

为什么苹果头还没有拆下来啊???

 

千智赫就这么目瞪口呆地看Karry顶着那倔强地在头顶炸开的苹果头唱完了整首歌,他甚至都没注意力好分给歌词曲调,只盯着那一束头发,随着灯光变换颜色,人蹦起来的时候也上下跳动个不停。

                                                       

“学长你,是不是化完妆,忘了弄发型了?”他在演唱结束后追到后台问。

 

Karry心情好像特别好:“没有啊,我觉得这样挺酷的啊!”

 

但不知为何气氛明显有些尴尬,千智赫打量了一圈,Lynn黑着脸,其他人装作认真投入地玩手机,Sean对上他的眼神,笑了笑:“我觉着也不错,看这阵势那群迷妹以为Karry是故意弄这造型的呢,哎我听见好几声撕心裂肺的可爱——可爱——啊!这冲天炮不错!下回也给我整个!”

 

Karry被他尖着嗓子的模仿给逗得笑出来,推了他脑门一下:“去你的!这叫小揪揪!对吧千智赫?”

 

千智赫一下噎住:“揪……是苹果头,苹果头啊学长。”

 

 

 

千智赫老是听不清楚Karry的歌词,不怪Karry吐字不清晰,也不是配乐音量太大压过了人声,但他就是听不清楚,一首歌有那么一两句能听得出是什么,其他的每句只能辨别出一两个词。

 

他觉得这可能是自己没有摇滚精神,只能在排练的时候拿一份Karry的歌词多熟悉熟悉。

 

不过Karry最近唱的歌曲风明显有了变化,他以前演出都是选偶像乐队的,偶尔自己写的,毕竟上着学没写多少,现在却开始唱一些舒缓流行的情歌,有时候甚至来一两首民谣,倒是和千智赫平常听的差不多。但这样乐队的其他人比如架子鼓就不太需要上台了,千智赫感觉好像很久没见过Lynn了。

 

所以当他走到排练室门前准备推开进去,却听见Lynn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的时候,有些惊讶,便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你要这样到什么时候?”他听见Lynn问。

 

没有回答。他不确定她是在和谁对话,千智赫刚在楼下碰见出门的Sean,说是去买点东西,但没见另外的两位,或许她根本是在打电话呢,这样偷听不太合适,千智赫准备转身去楼下坐会儿,另一个人声却恰好在这时候响起。

 

“什么?”

 

是Karry。

 

这声音千智赫绝对不会搞错,他管不了那么多,又走近了些贴着门板。

 

“你自己看看你现在什么样?”Lynn从来没这么生气过,她平时对Karry说话时的轻声细语,这时变得尖锐犀利,“你唱这些是什么,因为他喜欢吗?你写的这又是什么?我你还需要吗,乐队你还需要吗?”

 

“……”Karry沉默了会儿,“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Lynn笑了下,“怎么,我们校霸撩乖乖好学生到底撩够了没有?撩尽兴了趁早回来,也别让人那么入戏地等着。”

 

“你听我……”

 

千智赫还没再仔细分辨一下这对话里的信息量有多大,楼下客厅的门响了声,他像马上要被人赃并获地抓住一样,慌乱地下了楼梯,见是Sean回来了。

 

“咦你怎么下来了?”

 

千智赫只不过下了层楼梯,却气喘吁吁,他平复了下呼吸,突然问:“Karry喜欢Lynn吗?”

 

Sean显然愣住了,反应了一会儿,答非所问地说:“Lynn喜欢Karry。”

 

这他当然知道,他甚至知道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们俩是兴趣相投天造地设的一对,哪怕有他厚脸皮地在旁边粘着,旁人也只会以为Karry多了个兄弟,跟个小粉丝似的,给乐队打打杂,不会往别处想去吧。

 

千智赫又沉默了会儿,开始哼一段曲子,是第一天见Karry时他唱的那首,从那之后Karry再也没唱过,所以他还是不知道歌词,只有那段旋律时时在脑海想起,带给心脏如同又身临其境的悸动。

 

他哼完了,问:“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这个?是Karry之前写的,叫《Dangerous》啊,不过之后没怎么唱过,你怎么听到的?”

 

果然不是,不是什么《你好像喜欢我》,他本就知道Karry是胡诌了个歌名戏弄自己,却甘愿地在这戏弄里深深沉溺,又自欺欺人地选择愿意相信是一个令人脸红心跳欢欣雀跃的巧合。

 

只是这一刻突然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可笑。

 

每次Karry他们登场前他都在台下守着,旁边围满了比他还要疯狂许多的女生,他经常被她们为Karry尖叫的模样惹得心底冒出一股名不正言不顺的骄傲,有次听见一人说“试问哪个少女不想和乐队主唱谈恋爱?”差点没憋住笑弯腰。此时这句话又毫无预警地钻到脑海里,变成响亮亮的讽刺。就像刚刚Lynn说的,自己未免也太过入戏。

 

但它原本的名字也还是蛮写实的。Karry明亮,张扬,肆无忌惮,带着自己羡慕仰望的洒脱恣意。但他在自己的世界里始终带着“危险”的标签,从他第一次对自己笑还凑到耳边说话时就是。可自己却闭着眼往火坑里跳,还骗自己说这蹦蹦床可真柔软啊。

 

他愿意吞下忐忑,如履薄冰地呆在Karry身边,哪怕是自己一厢情愿地给自己导了出戏还演得分外认真,他愿意接受Karry只把他当哥们儿,当小弟,甚至当个小粉丝,愿意做他精彩纷呈的生活里毫不起眼的一点点缀,只是留给他一点,哪怕只是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就好。

 

可真相总有等不及的时候,迫切地要出现他面前,张牙舞爪,一身血淋淋。

 

“我有点事,先走啦。”千智赫回过神,努力扬起个微笑,对他说。

 

“你不听听吗,Karry今天好像要唱新写的一首歌。”Sean拉住了他,“虽然还没写完不过……”

 

“不了。”千智赫打断他,跟他摆摆手,走了出门。

 

反正我也,听不清的。

 

 

 

千智赫转学到了市里另一所高中,比原来的学校还要严格些,住了校,每两周才回家一次。他交了新的朋友,一起上课吃饭自习泡图书馆,规律平淡的学生生活,毫无波澜。

 

偶尔也会在校园里看到弹吉他的人,在树下,一小圈人围着,弹很轻很慢的歌。恍惚间他会想起那一室乐器的合奏里最戳心的和弦以及透过震耳音响穿透出来的嗓音。又想着那人会不会神通广大像上次突然找到自己家一样,出现在前方的林荫道上,教室后门外面,超市门口,然后又摇摇头嘲笑自己是刷题还不够刻苦,居然还有空当做梦。

 

Sean给他打过电话,他盯着手机想等铃声停止,又怕铃声不再响起,还是接了。问候了几句之后对方刚说了声Karry就被他打断,甩下一句上课了下次再聊。挂了电话之后还是止不住的心惊肉跳,可他自己再明白不过——

 

夏天已经过去了,凉风吹啊吹的,天一下子变得高远起来,那段发生在夏天里,混着心跳燥热汗水黏腻的事也被吹远了,不会回来了。

 

——Karry不会再出现了。

 

像海鸟继续飞,鱼也老老实实地继续游一样。他们,或许只有自己,也终于回到本就该甘心接受的命运轨迹。

 

又是回家的日子,爸妈又打来电话说出差回不来,千智赫本想干脆在宿舍呆过周末两天,但气温骤降,他还是打了车回家拿几件厚些的衣服。

 

小区的路也是曾经出现过那人的影子的,千智赫边走边想,那次自己从补习班回来就看到自己家楼下立着他颀长的身影,可能归功于那两条大长腿,站姿越随意越好看,然后带自己去琴行陪他买了垂涎已久的那把吉他。

 

他闭上眼又摇了摇脑袋,嫌弃自己触景生情的毛病,绕过花坛。

 

刚刚把脑袋摇过头了吗,还是出现幻觉了?

 

千智赫收住了脚步,前面不到十米的地方站着的人形和刚刚闪过自己脑海的身影渐渐重叠。

 

不同的是这身影现在还背着把吉他。

 

那人听见了声响,扭过头。

 

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来,短短几步路,他却走得上气不接下气,在距离还有半步的时候停下。

 

“千智赫。”他说。

 

 

 

“可以听我说几句话吗?”

 

“不长的,一会儿就好。”他的目光变得急切,千智赫不敢在心底确定那其中是不是还含着一丝恳求,他像是被吓到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想去找你的。”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是说……我可能没有向你表达清楚,你好像误会了。”

 

“哎呀。”他好像越解释越搞不清,有些懊恼地抓了抓脸,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把肩上的吉他包卸下来,从里面拿出吉他。千智赫认出了,就是自己陪他去买的那把。

 

“没听明白是吧?再给我个机会,我还有首歌没唱,你听了会明白的。”Karry有些着急地把头从吉他肩带里穿过去,在肩膀上调整好了,“之前就想让你听的,但是……到现在我还是没有写好,不过,你还是听听看吧。”

 

他低头在弦上扫了扫。每把吉他的音色会有多大程度的不同呢,千智赫却认为由它弹奏出的音调极其独特,以至于一听到就被密密麻麻的什么爬满心窝。

 

Karry清了清嗓子,又补充道:“是慢歌,你听得懂的。”

 

 

“我不以为然的触动

 

却在你离开后闹得好凶

 

依赖习惯也变脸  成了纵容

 

要说在意你 一句不够 要口口声声“

 

“噗。”千智赫笑了下,歌词一看就是Karry一个人写的吧,之后马上又抿起嘴,留两个梨涡在外面对着Karry扬武耀威。

 

Karry有些羞赧,小心翼翼地说:“……后面还有。”

 

“嗯。”

 

“哦我忘了,它有名字的,叫《声声》,声音的声。”Karry又突然说,“哦对,还有一句演奏前的宣言没说。”

 

千智赫看着他深深望进自己心底,郑重其事地:“不给喜欢的人写歌算哪门子乐队主唱?”

 

???

 

 

 

所见可靠吗,兴许我在调色盘里混出的颜色比那天的晚霞少了些粉而多了些橘呢?

 

嗅觉可靠吗,我也没办法保证我挑出的那朵花不比当时路边的那团更淡或浓一些,对吗?

 

所以相信我的耳朵吧。所有我亲耳听到的,通过空气的千万次震动,途径耳蜗,抵达我的大脑,被深深刻进去的一个个音符声响,每当我再回想起来的时候,就像又在耳边响彻了一遍,带来毫不褪色的悸动希冀,失望欣喜。

 

而现在你说——

 

“千智赫,和我在一起吧。”

 

 

 

Karry屏着呼吸,手在吉他上搭着,微微发颤。千智赫却像被禁了声,迟迟没反应。

 

……好想立即答应啊。

 

千智赫努力绷着嘴角:“还没唱完吧?”

 

Karry却如释重负地笑了,仰天呼了一口气,又把手附在琴弦上。

 



——所以这部电影到结尾了吗?情节已经进展到此,自己心心念念的音轨呢? 

 

”那个我骄傲浅薄 却把太多情爱歌颂“

 

——脚步,心跳,鼓点,“你好像喜欢我”,水龙头哗啦啦的响,还有海浪——

 

”直到你对我笑 才突然懂海浪也能拍出心动“

 

——天呐实在是太多了。

 

”扑通扑通是我喜欢你 一声声“

 

——那这首歌就勉勉强强,当个片尾曲好了。

 

”扑通扑通是我喜欢你呀 一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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