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塵

第二天我们在酒店吃了早饭又去机场，他的助理小周早到了，一路小跑过来冲我低头哈腰的，说什么感谢我昨天对他千哥的照顾，我冲他点了点头，眼睛在墨镜后头躲着，往易烊千玺那瞄。

他好像休息得不错，红血丝淡了，瞳孔都清明了许多。我就惨了，我昨晚听他的呼吸声听得超困，可就是睡不着，死都睡不着，哈欠打了几千个，困到流泪，困到绝望，困到升仙，可我脑子里又有个放映机在高速运转，闹得我一闭上眼就跟演失恋情节入戏了似的难受。

他就在我旁边躺着，而我睁眼能看到离我几十厘米的睡得死沉的他，闭眼能看到对我笑的他吻我的他坐对面吃饭的他等等成百上千个他。这实在太玄幻了，我生生盯着天花板流泪到天亮。

我边捂着嘴打哈欠边往里走，听见后面小周跟易烊千玺絮絮叨叨地说昨天怎么被堵在路上，易烊千玺心情好像不错，跟他说说笑笑的，还说到了拍戏那地方有什么特色好吃的。

“千哥，你这衣服？”小周突然问，而我走在前面，脚步不自觉地顿了顿。

“啊，这借王俊凯的，昨天那套全淋湿了。”易烊千玺像是回答一个毫不在意的问题，轻描淡写地略过了，停了几秒他又突然笑起来，走到我身边，用只有我们俩能听见的声音说：“完了，又得被说我买你同款了。”

我扬了扬嘴角，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那天，就我质问易烊千玺是不是趁我睡着对我动手动脚的那天，他从我衣柜里挑衣服穿，因为不能穿着前一天的衣服让人一看就知道在别的地方过了夜，也不能挑我经常穿的类型明显跟他不是很搭，所以他左挑右选地翻了好久，最后拿了他觉得我似乎没怎么穿过的一身衣服，挑了我刚买的还没戴过的帽子，还有一双我穿着小了他穿着正好的鞋。

其实那身我之前在机场被拍过，帽子他后来还我被我戴着看电影去了，鞋子我还忍着不舒服穿了好多回呢，结果全身同款被眼尖的人拿来对比，易烊千玺看到报道，深沉地叹了口气：“唉，大意了。”

我记得我当时还笑话那作者说：“就这还吹自己火眼金睛呢？明明都是同一件，哪里是同款啊！”

说来奇怪，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双手把过去的某些情节撕扯出来，嵌入到现在，于是我有了许多面对情景再现的机会，可这丝毫没有给我带来一丝慰藉。

我望着易烊千玺的笑，说不出话。什么狗屁活在当下啊，当下太苦了，我想回到你还能被我箍在怀里的时候。

剧组里的生活紧凑忙乱，适应起来却也快。我之前没和张导合作过，易烊千玺倒是拍过他两部戏。不知是不是我的问题我总觉得他看我不太顺眼，也不是那种明着找碴挑刺的不顺眼，毕竟人家是大咖，犯不上跟我较劲的，但每次给我提建议时的冰山黑脸和跟易烊千玺聊天时的笑靥如花，也差太多个次元了吧？

不过我虽然从小到大凭着这张脸胡作非为占尽便宜，但也不是草包一个，在两个星期之后他终于头一回对我露出了慈祥的微笑，高兴得我夜宵多点了两份麻小。

吹着空调，吃着麻小，重温着动漫，不用赶夜戏，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夏夜，这是天堂里才有的至尊享受啊。

可这惬意没持续多久，一大堆麻小我才解决了一半，手机开始不停地响，我当着是小赵又要例行每日唠叨，就没管，可它响个没完没了，我只能不情不愿地脱下一次性手套，把Pad上的视频停了，走到床头柜那儿拿起手机。

万万没想到，是易烊千玺。

给他的备注还没改，一个单字在屏幕上刺得我眯了眯眼。我的手指在接听上停了会儿，想想进组以来我俩除了对手戏之外都装作忙得快要灵魂出窍，基本没什么交流，不知道这么急的连着好几个电话是怎么回事，最终我还是按了下去，举到耳边。

却不是他的声音。“凯哥！你在酒店吗？”

“在……在啊，怎么了？”我听出是小周，而且他好像急得不行，搞得我也突然心跳加速起来。

“就是千哥他，他刚跟剧组里其他人收了工去吃饭，结果喝多了，中间出去了，大家以为他去厕所什么的也没管，结果到散场了也没回来，手机也落饭桌上了……现在，现在……”

他慌得说不下去，我打断他：“你别急，别急，现在怎么样？找到了吗？”

“没呢，我打给你就是问问，他是不是去找你了啊？”

我套上外套，对他说没有，又问清楚了饭店的位置，换了鞋拿上房卡就冲了出去。

先是把饭店上上下下几层都找了个遍，又借了手电筒绕着周围的几栋楼转了两圈，腿上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包。在小周马上就要打110的时候，我拦住了他。

因为一个地方突然跳进我脑子里，催着我拔腿就跑，我边跑边回头叮嘱小周等我消息，二十分钟内我没打电话来再说。

我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心跳得像那天的雷点一样，轰得我听不见其他声响，掠过耳边的风，擦肩的行人，草丛里的虫鸣，全被我紧张得忽视过去，我只想着，苍天啊，千万千万，保佑他在那里吧。

前面这小半辈子没许过什么愿，生日愿望也都是闭着眼数数糊弄过去，大概是把灵验的好运气全留在了此时，我看着他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的那一刻，缓下了脚步直到停下，俯下腰双手撑在大腿上，上气不接下气。

我给小周打了个电话说找到了让他别担心，然后慢慢往那边走过去，看着他越来越清晰的轮廓，我突然笑了，又突然觉得无奈得不行，摇了摇头。

他就坐在一个墙边，向后靠着，路灯都离得很远，照不清他的眉眼。这地方除了影视城还有附近之外，其实都挺荒的，我们现在在的地儿已经基本上没什么人经过了，他还挺自在，一条腿蜷着，另一条直直地伸出来，手里握着瓶啤酒，不时地抬头灌两口。

“干嘛呢，我记着你演的是民国公子哥不是当代颓废青年啊，在这儿找什么体验呢？”

我把本来就昏暗的光都挡得差不多了，他抬起头看我，我看不清他的眼睛，只好蹲了下来，和他面对面。

他却只是笑了笑，把酒瓶子往我眼前推，问我：“喝吗？”

我摆摆手，刚刚跑得那么急这会儿又蹲着，太难受，干脆跟他挨着坐了下去。

“你说你跟人约局，哪有半路潜逃的道理？”

他又喝了口酒。“张导走了，我呆着没什么意思。”

“你这人，急功近利，就只想着讨好导演，垃圾。”

“废话，老子欠他个人情不得慢慢还啊？你……”

他说到一半停住了，我却好像终于，证实了心中一直纠结的一个怀疑：“是你跟他说要我来演这戏的，对吧？”

他别过脸去：“也别把我想的那么了不起，我就是把你之前的戏给他看了看，说了两句话而已，那不是还有好几个候选的么。”

我低头看着脚边刚爬过去的一只小虫，想了好久问他：“那你来这儿干嘛呢？”

很久以前我在这儿坐着喝闷酒，碰着夜跑想歇会脚的易烊千玺，虽然在同一个剧组里呆了快一个月，其中一个没多久就要杀青了，却在那个夜晚才算得上熟悉起来。

我们在这儿打第一次没那么官方的招呼，喝第一瓶和着夜风虫鸣和不甚清亮的月光的酒，留下第一个慌乱紧张却又水到渠成的吻。

而现在，你从饭局上逃脱出来，手机也没带，拎着不知道从哪家路边摊里买来喝惯的啤酒，来这儿干嘛呢？

他没说话，而是仰头咕咚咕咚了好一阵，把啤酒灌完了，瓶子往旁边咣当一立，然后站起来拍拍屁股：“走，回了。”

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不知道是哪只脚绊着了哪只脚，差点没摔个狗啃泥。

我撑着地，有些艰难地也站了起来，妈的刚刚八百米冲刺似的跑了那么久，这又给坐麻了。

可易烊千玺怎么回事儿，在这歇了半天，而且刚刚看他说话那样子不是挺清醒的嘛，怎么这会儿跟醉得快丧失神智似的，路都走不稳。

我扶着他走了段路，可他也太不省心了，拽得我差点连着一起栽倒，算了，我咬咬牙，干脆把他背了起来，还省事儿点。

果然他在我背上老实了好一阵，我以为他快睡着了，没想到他又突然叫我：“王俊凯？”

“哎。”

“你吃饭了吗？”

“托你的福，吃了个半饱。”

“哦。你现在还穿那件睡衣吗？”

“穿啊，凉快。”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把话题转到这儿，但还是老实回答到。

“你知道为什么它老是开吗？”

“你知道什么叫扣眼儿吗？就是扣子钻进去的那个眼儿。”他开始不老实出来，胳膊晃来晃去的比划，“你那件衣服，扣眼儿太大了。”

“太大了，所以扣子它容易出来，你睡觉又不老实，翻来翻去的，一热还爱掀起来露着肚子，它就开了。明白吗？”

“不是我对你图谋不轨，不是，就是它自己有毛病。”

“你别再污蔑我了。你看上次咱俩睡一起，第二天起来它不好好的嘛？”

我心说是啊，那次老子一夜没睡，安如鸡直愣愣地躺了一夜啊。

又想开口跟他说其实没必要这么费劲地跟我解释。我早就知道了。

你走了之后我把它压在衣柜最底下一个月，不想看，不想碰，但它贴在身上跟你和我肌肤相亲的触觉是最相似的，我当初千挑万选爱不释手却又最终不得不逃避舍弃，实在是忍不住了就拿它出来穿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起来我就发现了，它还是会莫名其妙地散开，我之前老是怪你，其实就是开玩笑而已，你犯不着这么惦记。

他见我不说话，竟然揪住了我的耳朵，我痛得倒抽一口气，他又把手伸到我胸前来，一通乱摸，嘴里还嘟囔着：“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扣眼儿，啊？我给你找找！”

“你他妈……别乱动！”我忍无可忍，特别想把他扔在路上，谁爱背谁背去。

可来不及了。他晃得我重心不稳，一下子没注意，脚崴了。

我甚至清晰地听见了嗑哒的一声，咬牙切齿地想，易烊千玺你真的，厉害。

崴得还挺严重，反正不是扭一扭就能立马下地走路的那种，然后我在床上躺了几天，剧组进程好不容易地调了调，但还是难免被耽误了些，我跟导演不停地赔不是，好在他没有怪我，还来看望了我一下。

易烊千玺也来了，假模假式地，还拎着水果。我为什么说他假模假式，因为水果里没一样我爱吃的。

你说这人能不能行，我因为他，崴了脚，耽误进度被人嫌，还没把他泄露出去，背了这个锅，他倒好，等别人都走了之后，坐我床边心安理得地拆了包装，开始吃，榴莲。

我在墙头半坐着，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他吃完了边擦手边跟我闲聊，我有一句答一句，结果没聊几分钟他跟我说他要睡一会儿。

Excuse  me有这么探望病号的吗？

但我又拦不住他，让他躺上来还不乐意，说怕碰着我的脚，干脆就趴床沿上，还枕着胳膊玩了会手机，然后闭了眼，没几分钟就不省人事了。而我望着窗外开始枯败的树叶（并没有），闻着空气里残留的榴莲的气味，陷入了无尽的怅惘。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怅惘啥，就是觉得心里不上不下，没着没落的，脑子里一团浆糊，又固执地扭过头，不愿意看易烊千玺睡着的脸。

不知道过了多久，易烊千玺的手机响了，我看了看，就在他手边的床单上放着，这么近也没把他吵醒，我琢磨着应该是又赶了好几个夜戏，然后我把手机拿起来，看到是小周打来的电话，又看了看易烊千玺，睡得实在是投入，让人不忍心打扰，于是替他接了。

小周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跟他千哥说一声今晚终于不用拍夜戏了。最后还安慰我说没关系，他千哥连着几天连轴转把戏份排得紧，我还可以安心歇几天。

我说了谢谢，挂了电话。但挂了电话之后的界面让我愣住了。

是一个微博帐号的首页，我仔细瞅了瞅，叫什么…

【大爷您这瓜多钱一斤啊】

……这么清奇的名字，一看就是他亲自取的。我抬眼瞄了瞄他，睡得正沉，于是开始了我并没有非常提心吊胆的偷窥。

很明显一个小号，只关注了一个人，王俊凯Karry。

微博数倒还挺多的，我一条一条地往下翻。

基本上就是转发我的微博，可我却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看起来像个黑。

我说：看我今天这是走的什么风？

他转：智障风。

我说：给你们看麻麻的拿手菜～辣子鸡丁！

他转：辣鸡。

我说：大家晚安～我就先睡一步啦！

他转：鬼信。

……

我不想再说下去了，寒叶飘逸洒满我的脸，前男友叛逆伤透我的心。

除了转发我的微博之外，还有那么几条原创的。

「每天见面，对话只有台词。」我看了看日期，刚进组一星期那会儿。

「睡前头发不吹干，我看你是要上天。」上次一起住酒店那天。

「失眠好久了，没想到今天在休息室靠着沙发也能睡着，梦里你在我旁边玩手机，睁开眼你真的在我旁边玩手机，给我吓得。也可能是太久没见你了，一觉醒来跟穿越了似的，再看见你的脸，觉得有些不真实。」我们在机场碰着那天。

「你说过特想跟他合作。」我收到剧本邀约的前一天。

「欧洲不好玩儿啊，没有你闹着给我拍照了，连风景都懒得看。」

「如果能在三个月之内觉得舍不得，觉得距离啊时间啊忙啊累啊复杂啊渺茫啊，都抵不过能牵手拥抱的你我，就复合好不好？」分手的第二天。

「我的天呐我简直无法理解，是什么让你对白汗衫卖瓜老大爷的造型如此情有独钟。还对你行不轨之事呢，基本看见它我热情就灭了ok？」

「xxx不是人！我吃面的时候辛辛苦苦准备留到最后吃的几片肉，咔叽一下就给我夹走了！不是人！」

「以后可能得带衣服去过夜。」

「必须来个树洞发泄对某人的不满了。」

我越往后翻越止不住笑，他平时就在吐槽我这方面技能树点满，没想到背地里还有这么一出。

可能是我笑得太忘我，他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揉揉眼，问我：“几点了？你吃什么我打电话点。”

说着伸手去摸手机，然后被我按住了手：“本大爷的西瓜，一块二毛八一斤，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价儿了，买吗？”

我睡衣的扣子老是离奇地散开，后来终于有一天让我在醒来的时候发现了易烊千玺搭在我肚子上的手，我立刻拿起手机保存证据，并在他醒后对他进行了严厉的质问以及痛心的谴责。

他踹了我一脚，半眯着眼下了床踢啦着拖鞋去了卫生间，还不忘拿着手机。

我望着自己又是这副被强暴后的打扮，再次躺下去，对着肚子拍了一张，毕竟最近练出了点腹肌，值得一晒。

然后我发了微博，说：「我睡衣的扣子老是离奇地散开。」

粉丝们评论我：啊啊啊啊啊早起福利，床照啊是床照，卧槽腹肌我的鼻血……等等吧，反正没什么人注意睡衣。

我又切换到新注册的小号，顺便一提它就叫【一块二毛八一斤】，果然看见仅有的关注转了我那条，果然他刷个牙都不忘玩手机，果然他特别关注了我，并且果然一如既往地像个黑：

呸！